文｜《财经》记者 邹碧颖

编辑｜王延春

多年夜 程度上，化债资金能用于清偿企业欠款？差别省份，情况不尽相同。

云南省财务近期将相关预算从0元调增至356亿元——6月16日，云南省宣布 《2025年省本级财务专项预算调剂 方案（草案）的检察 效果报告》，将用于办理处所 政府拖欠企业账款的专项债务额度356亿元，全体 转贷州（市），支持 处所 政府清偿拖欠企业账款。

岁首年月 ，专项债务额度编入云南省级预算700亿元，此中原来没有办理拖欠企业账款的额度。年中，专项预算调剂 增长255亿元，此中，用于项目创建的额度调减270亿元，用于办理拖欠企业账款的额度调增356亿元，用于增补任 局性基金财力的额度调增169亿元。

这一决定 背后是很多供给 商应收账款沉积已久的究竟。“单元不给，承包商怎么拿钱给我们？”张晓是云南东南部某县级市的水塔水箱供给 商，他告诉《财经》，他的公司给病院 做的热水项目，早完工了，但二三十万元账款被拖欠了一年多韶光 。他还给教诲局管理的黉舍 做水箱、热水体系，“甲方不验收的话，那些老板就拿不到钱，我们也拿不到钱。”

张晓不再承接政府项目，也不雇员工，“想干，但不敢接”。零散的私家生意成了他重要的收入来源。这种项目得临时找人施工，虽然 金额小，但回款快。不到山穷水尽，张晓也不肯告状上游承包商，“有的也是熟人，怎么去告他？除非真的是偷了，不想给了。”他明白债务链条的庞杂 性，“政府如果有钱，钱能下得来，哪个甲方、哪个承包商都不肯意欠钱。”

今年 6月1日，新修订的《保障中小企业款子支付条例》开始实施。这一条例明白了支付时限：机关、奇迹单元从中小企业采购货物、工程、服务，应当自货物、工程、服务交付之日起30日内支付款子；条约尚有商定 的，从其商定 ，但付款期限最长不得凌驾60日。

“只要是跟工程行业相关的老板，他们都特别存眷 这个问题，都特别希望颠末进程 这个条例来保障他们的工程款可以或许顺利到位。”熊迎亚是湖北一家律所的律师，恒久存眷 工程款追回，她告诉《财经》，现在很多工程创建企业还在观望，保障支付条例能否真的严酷落地实行。

这背后，关乎处所 政府的财务偿付本领，涉及客岁11月中央出台的10万亿元化债资金怎样流入各个地区管道、亦扳连化债资金在差别方向的公平 分派 。更长远的问题，是怎样激活经济轮回 ，构建起可持续的财务收支 体系，从实际层面鞭策 新一轮央地财税体系体例 改革 。

处所 政府清欠的新希望

薛越是山西太原的一家隔断 供给 商，2023年他为山西创建投资团体的项目安装窗户，欠款至今还没结清，100万元连续回款，年夜 概还差40多万元。“我的不多，他们有的多。”

薛越不再扩大 ，勉勉强强维持五六位工人的基本 工资和一样平常费用。而今，他们重要承接小企业的需求，办公室装修窗户，几千元、几万元，回款能快些。“尤其是政府项目，即使你干完了，真正验收各方面完满，怎么也在半年后，再走审计步伐，怎么也是一年以后了。”

薛越知道，“现在行情可不像二三十年前了”。2019年后回款愈发吃力，疫情使修建 行业处境恶化，2024年更没钱了。“无论给谁家干的活，总要拖个一年多。病院 黉舍 ，不像早年 钱到位了才开始干。钱不到位就先干，干完钱再到位”。创建资金多由工程方垫付。

太原正履历“煤都”、传统工业转型的阵痛期，2024年，地区生产总值（GDP）5418.87亿元，仅增长 1.2%，增速远低于全国平均程度。这几年，本地财务入不敷出、显得捉襟见肘 。2024年，太原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收入440.26亿元，同比下降2%。此中，税收收入308.94亿元，非税收入131.32亿元。同期，太原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支付 744.38亿元，同比下降4.2%。

煤炭依赖度高、产业布局单一，整个山西省财务亦收不及支。2024年1月-5月，山西省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收入1367.9亿元，此中，税收收入890亿元、非税收入477.9亿元。同期，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支付 2368.8亿元，此中，民生支付 1889.1亿元，占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支付 近八成。

6月中上旬，山西省公民 代表年夜 会常委会答应了2025年山西省预算调剂 方案的决定。根据中国处所 政府债券信息公开平台6月19日宣布 的《2025年山西省债务限额调剂 公开》，今年 山西有24.78亿元的专项债资金用以归还存量债务，但未列明是否涉及企业欠款部门。

垫资周期长、回款慢，《财经》向多方相识到，当前很多工程人不肯再垫资承揽政府项目，“很可能自己的公司都无法谋划了”。国度 统计局数据表现，5月末，中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应收账款24.23万亿元，同比增长 8%。中诚信国际研讨 院实行院长袁海霞曾在2024年12月测算，中国企业应收类款子中政府欠款或超10万亿元，占GDP的比例约为8%，

这此中，城投的政府欠款规模较高，西部省份更为严重；产业类企业中，修建 类企业资金问题更为严重，修建 质料 政府欠款/净资产居全国第一，修建 装潢 应收账款周转天数最长。

《财经》兵戈 到的工程承包商，被拖欠的款子从几十万元到几百万元不等。一家工程商负担了一家央企的成渝扩能改革 项目，2017年左右在重庆沙坪坝的梨树湾参与工程抢工期，垫资了其时所用的制作质料 和一些施工器械资金，至今另有100万元出头的工程费没有结清。“我爸常年在工地上盯着，其时帮他们抢工期，耳朵听力受伤很严重。要工钱的进程 中，又因为 高血压送进了病院 ，做了两次搭桥手术。其时雇佣的农夫工工资都是颠末进程 民间假贷 岁尾 结清的，我们现在自己的债务反而越滚越多，40多万元利滚利、酿成了近百万元。”

“没有结清”，《财经》采访的工程商年夜 多这样说。一些工程商因为 垫资数额巨年夜 、工程回款艰苦 。 

2024年11月，财务部颁布 的10万亿化债方案能否缓解企业燃眉之急？根据支配 ，增长6万亿元政府债务限额，每年2万亿元，在2024年-2026年分三年落地，颠末进程 发行 再融资债券等方式置换存量隐性债务；从2024年开始，连续五年每年从新 增处所 政府专项债券中支配 8000亿元，增补任 局性基金财力，专门用于化债，累计可置换隐性债务4万亿元。

客岁11月，财务部部长蓝佛安在 向全国人年夜 常委会所作分析中表现，增长处所 政府债务限额置换存量隐性债务，目标包含 鞭策 办理处所 各类“三角债”问题，提振谋划主体信念 ，降低金融机构呆坏账丧失落 。而按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表述，拟支配 处所 政府专项债券4.4万亿元，重点用于投资创建、土地收储和收购存量商品房、消化处所 政府拖欠企业账款等。

由此看来，清欠，应是处所 化债重点使命工作的一部门。《财经》梳剃头明 ，财务手下 达2025年新增债务限额后，今年 5月末以来，至少有广东、浙江、四川、甘肃、福建、河北、湖南、陕西、山西、广西、宁夏、天津、重庆等十余个省份已经调剂 今年 财务预算。

部门省份最新调剂 的预算方案披露，6月后，办理企业欠款的专项债支配 或逐步落地。

诸如2025年财务部门两批下达湖南新增债务限额1823亿元，第一批提前下达1029亿元，第二批下达794亿元。第一批债务限额中，专项债务850亿元，重要用于项目创建、增补任 局性基金财力，没有清欠支配 。而第二批下达的794亿元债务限额，分派 注意向市县倾斜。市县新增债券中，专项债务601.71亿元，将分派 200亿元用于办理政府拖欠企业账款。

另据2025年广西壮族自治区财务预算调剂 方案（草案），广西限额365亿元的专项债将全体 转贷市县，重要支配 用于项目创建、增补任 局性基金财力、办理拖欠企业账款等。

财达证券常务副总司理胡恒松担当采访时表现，专项债券用于办理拖欠企业账款的政策是于2025年两会时代 第一次提出，往年并未有过此类操纵。专项债资金由财务部划拨至省级财务厅，省级财务厅再分派 至处所 财务局，最后拨付给符合条件 的企业。需注意，专项债并非清偿所有欠款，只有纳入前期摸排形成的专门企业名单内的企业，才气得到资金支持 。

6月底，《国务院关于2024年度中央预算实行和其他财务收支 的审计工作报告》披露，审计9省处所 专项债管理利用情况，发明 各类问题金额1325.97亿元，此中，92个地区挤占挪用651.8亿元，部门用于归还国企债务等。13个省将406.26亿城乡居民养老基金等部门挪用于归还政府债务。16个省175个县截留41.64亿惠农补助 ，部门资金用在了归还债务上。

若干 欠款能得清偿？客岁12月，袁海霞分析，参照以往经验，债务置换年夜 多针对债务本金，本轮年夜 规模置换可能包含部门利息及政府欠款，但剩余年夜 量利息累赘 、政府拖欠款等问题仍面对能否纳入置换的博弈——“含”则加年夜 道德风险，“不含”则继承掣肘处所 发展。

化债背后的收支 困局

处所 化债使命繁重，不仅要置换高息隐性债务、还要完成土地收储等等。此前，各地化债重心多会合于存量金融债务置换。比喻 ，考虑 到某些处所 城投平台的债务利率乃至 可能到达10%以上，因此颠末进程 发行 再融资债券以新换旧，置换高本钱非标融资、高息银行贷款。

今年 1月，财务部预算司司长王建凡介绍，隐性债务置换政策“松绑减负”的效果已逐步浮现 。各地置换债务平均本钱普遍 降低2个百分点以上，有的处所 还凌驾2.5个百分点。有的处所 优先置换即将到期的公开市场债券和“非标”、涉众债务，地区金融环境显著改进 。

粤开证券的数据表现，一揽子债务置换政策实施效果显着，简单估算，处所 隐性债务余额从2023岁终 的14.3万亿元降至2024岁终 的11万亿元左右，下降达23%。2024年，宁夏、内蒙古、吉林、新疆、江苏等隐性债务“清零”历程较快，宁夏、吉林隐性债务余额下降八成左右。

粤开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罗志恒向《财经》介绍，2024年，处所 政府债券平均发行 利率为2.3%，颠末进程 利率更低的处所 政府债券置换存量隐性债务，极年夜 地减轻了处所 付息压力。处所 层面，湖南省“全省每年降低债务利息近50亿元”，相称于湖南2024年法定债务付息支付 的8.2%；广西2024年置换隐性债务515亿元，“每年节流利息10亿元以上”。

2025年以来，化债年夜 幅提速。根据企业预警通数据，停止6月25日，2025年全国再融资专项债券合计规模已逼近1.8万亿元，完成全 年2万亿发行 额度的90%，发行 节奏自5月以来显著放缓。年夜 部门省份已经100%完成发行 使命，仅有安徽、湖北、湖南、河南、海南、江西、吉林、贵州和年夜 连9省市手握余额。此中，湖南发行 进度较慢，刚触及50%中点线。

根据河南省财务厅消息 ，今年 以来，河南省已发行 用于置换存量隐性债务的再融资专项债4批共782亿元，对优化债务布局、降低融资本钱、缓解财务压力等发挥了积极作用。

亦有平台公司颁布 自身隐性债务清零。安徽省铜陵市国有资本运营控股团体有限公司颁布 ，率先实现隐债清零。依赖自身谋划性现金流化解绿色债券1.6亿元和利息1120万元；申报特别再融资债券归还国开基金项目债务3.96亿元，率先在市属平台实现隐债清零。

颠末进程 债务置换等一系列举措，城投公司退出政府融资平台加速。今年 3月全国两会，财务部部长蓝佛安介绍，从2024年四序度的情况来看，置换政策实施后，城投平台淘汰了4680家，颠末进程 发动 优化银行等金融机构资产质量，加强信贷投放的意愿，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

不过，隐性债务滋生 的泥土仍旧存在。《财经》从第三方得到的几份融资条约表现，江苏盐城某资产管理公司、山东菏泽市成武县某城市创建投资公司、江苏淮安市某国有资产投资管理公司仍在颠末进程 非标通道向民间融资，答应的年化收益率在5.6%-9.9%之间不等。

今年 4月18日，财务部通报了六起处所 政府隐性债务问责典范案例，此中包含 黑龙江省佳木斯市答应社会资本方最低收益回报、固定收益率和回购社会资本方投资本息等新增隐性债务15.73亿元，青海省海东市颠末进程 国有企业直接借款新增政府隐性债务16.45亿元。前者筹资，投向佳木斯高新区污水处理惩罚厂项目、餐厨废弃物资本 化利用项目、污水处理惩罚厂污泥处理惩罚工程等3个政府特许谋划权项目。后者用于乐都区碾伯镇农村人居环境改革 项目支付 。

罗志恒向《财经》分析，防范化解债务风险的长效机制仍在创建中，既立足当前，又布局长远。当前，宏观税负仍处于下行通道，处所 年夜 量支付 依赖转移支付和债务补充。宏观经济仍面对国内有用需求不敷、物价低迷等挑衅，以现价计量的财务收入承压，加之房地产市场处于调剂 转型期，引起处所 土地出让收入下滑，2025年估计 处所 财务紧平衡形势连续。

财务部数据表现，今年 1月-5月，全国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收入96623亿元，同比下降0.3%。此中，全国税收收入同比下降1.6%，非税收入同比增长 6.2%。1月-5月，全国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支付 112953亿元，同比增长 4.2%。此中，中央同比增长 9.4%，处所 同比增长 3.4%。按支付 方向看，债务付息支付 同比增长 9.2%，社会保障和就业支付 同比增长 9.2%。

31个省份中，有25个省份2025年一样寻常公共预算收入增速目标低于2024年预算目标。江苏在预算报告中提及“2025年财务运行压力超出上年”，河南提及“财务紧平衡特征更加显着”。罗志恒指出，处所 政府在民生重点范畴财务支付 义务 不减，同时要确保落实“三保”（保工资、保运转、保基本 民生），处所 政府顶压前行。财税体系体例 改革 在有序推进中，增长处所 财力、上移部门事权和支付 义务 给中央，这是办理处所 财务紧平衡和债务问题的恒久之计。虽然 ，预算轨制 改革 也很告急，比如创建债务和资本预算，明白债务用到那边去、怎样归还，以及积聚了哪些资产，资产质量怎样，这些轨制 创建都 有利于鞭策 财务行稳致远。

袁海霞认为，本轮化债的终极效果及可持续性还依赖深层次问题的进一步理顺，包含 体系体例 问题、央地关系的理顺，双向激励约束机制的完满，资金效率的提升等，这是制止陷入“周而复始”化债轮回 的核心。处所 政府财权事权不匹配问题凸显。2008年之前，加上中央转移支付后的处所 政府收入尚且可以或许笼罩 其广义支付 ，但2008年以后就无法笼罩 了。

袁海霞认为，化解处所 债务问题，不仅必要“及时雨”，还应有“长效药”。短期要稳妥推进本轮较年夜 规模债务置换，用好用足各类资本 推进化债，包含 金熔化 债、处所 国资化债，利用REITs盘活国资等等；中恒久则必要深化新旧动能转换，除了培育新动能，防止旧动能的“硬着陆”也非常关键 。还需加强处所 税创建，增厚处所 自立 财力，充实变动处所 积极性。

中央财经年夜 学财务税务学院教授白彦锋向《财经》表现，从中国当前的政府债务布局上来看，中央政府负债 、即国债占比另有较年夜 空间；当前利率程度持续走低，也保证了政府举债的融资本钱可控，对民营经济运作形成良性互补。在“十五五”时代 ，处所 政府要进一步端正政绩观，严控各类 债务风险；同时，在财务体系体例 改革 当中 ，要鞭策 新业态税制改革 、将增量税源向处所 倾斜，变动处所 财务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要按照体系观念的请求 ，颠末进程 基本 公共服务均等化实现教诲、医疗等优质资本 向价值 洼地倾斜，实现财务收支 之间良性互动。

（为掩护受访者隐私，张晓、薛越为化名）

责编 | 王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