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17日，水贝一家阛阓负一楼的柜台，消耗者正在遴选 黄金。南边周末记者陈佳慧摄

2025年6月中旬，中东辩论再次搅动黄金市场。伊朗与以色列打起来的新闻 传来，黄金代价迅速迫近每克800元。局面降温，金价又随之回落。

而真正的剧烈震惊 ，产生 得更早。2025年4月，黄金代价冲上每克834元，创下历史 新高。不到一个月，它又骤跌一百多元。涨得快，跌得也快，做黄金的人都说，这么剧烈的行情，以前从没见过。

震惊 的不但是代价，还有深圳水贝黄金市场数以万计从业者的生存。作为全国最年夜 的黄金批发市场，行情好时，人贴人、货贴货，说话都要靠喊。如今却差异了——展厅冷清，走廊空空，货架上的黄金多了，买的人却少了。

金价新高，水贝反而冷了。

从业者对“好时间”的说法各不雷同，有人说是前年，有人说是十几年前，也有人已经记不清了。但如果问他们，什么时间最难，他们险些不用思考，就会说：如今。

“金价越高，我们挣得越少”

水贝市场冷了。

展厅还在营业，玻璃柜台里的黄金金饰在灯光下泛着光，但来问价的人少了，出货更少，不少贩卖坐在柜台后刷手机打发时间。

深圳这个只有1.1平方公里的片区，麋集分布着金展珠宝广场、水贝壹号、水贝金座等年夜 型珠宝市场。全国各地的批发商、零售商、电商主播都要在此拿货。从原料 进厂，到展厅出货，一条通向全国黄金饰品的财产链从这里出发 。

这个链条依靠的是快周转、年夜 流通。一克黄金的工费利润大概只有三五元钱，靠的是日均几十公斤、上百公斤的走货量。如今，这个链条在金价高涨下被卡住了。

卡住的地位 在终端。金价涨到八百多元后开始高位震惊 ，零售端的金价一度突破1000元每克，买金的人开始犹豫，乃至连购买 黄金的刚需群体——订婚 完婚的新人也不买了，而是以给现金的方式代替买“三金”。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有行业内部人士估算，2024年以来，全国黄金门店的关停数量在加速，仅客岁就已有逾万家退出，2025年第一季度，仍有不少门店关门止损。

“我们害怕 金价不停涨，如许金店就没有营业额。”水贝一家黄金头部企业，同时也是上海黄金交易所综合类会员单元的相关负责人说，“金店不进货，我们就逝世 了。”

这是一家浩繁金店的上游企业。他算过这笔账：目前以黄金原料 价每克752元为例，纯利润3元出头，毛利率只有0.4%。更让人揪心的是，从2024年到如今，他们的金饰销量差不多掉 落 了四成，“我们每个月亏的钱，充足一个年薪两百多万的人花十年。”

他说，他所在工厂有四百多名员工，如今三班倒在做投资金条，与黄金饰品年夜 幅下滑的销量差异，金条投资率增长约为38%。但是金条利润极低，一克只挣一两毛钱，“如今连白菜钱都挣不到。我们就是想让工厂活下来”。

陈长兵自称也在亏钱，他是水贝一家中型工厂的老板，做了十几年黄金生意，2025年尤其难。他告诉南边周末记者，他的展厅只做批发，如今的订单比一年前少了六成，尤其是年夜 克重的饰品，他说，一个三四十克的手镯要卖三四万元，“你说如今谁买？”

消耗者的选择也变了。金价高了，同样的钱买的克数变少了。多位行内人称，如今卖得最好的是一克到十克这类小克重饰品。

为了进步贩卖，一些工厂开始用工艺补克重。经过 过程 5D、硬金等工艺，把实心的产物做成中空的，看起来体积年 夜 、有分量。“就像暖锅店下面垫冰，上面铺菜，看着挺多，让你感到 有体面。”陈长兵说，这种工艺让工厂还能出点货。

“金价越高，我们挣得越少。”上述企业相关负责人说，“成本不绝增长，对行业是不利的。”一位深圳行业相关人士向南边周末记者供给 了直观的数据：水贝黄金相关企业超2.4万家，从业职员超20万人，但倒在2024年的企业多达数千家。

“本年最难做。”险些是每位受访者都邑 说的话。说完这句，紧跟着补上一句：“明年 大概更难做。”

金价上涨并非全是坏事，水贝老板们的身家也跟着涨。水贝不少老板手上都握着黄金板料，行情越高，身家越高。身家过亿，在这里并不稀奇。

但这些黄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财产。只要不出货，就只是库存。如果真要套现，意味着得卖掉 落 黄金，退出行业。可对这些干了半辈子黄金生意的人来说，脱离之后，能做什么，他们也说不上来。

2025年5月，在一家黄金工厂，工人正在加工黄金。受访者供图

“我们抢了金店的生意”

销量降落，只能内卷门路 ，线上直播成了普遍的选择，此中就有田年夜 保。他最近在准备直播，他知道这事不轻易，但也不能再等了。

田年夜 保四十多岁，是深圳耀发世家珠宝有限公司首席质量官，在水贝做黄金批发十多年。过去做货做款，工厂在后头，展厅在前头，货摆出来就有人来拿。但这一年，他发现客户越来越不主动。订单虽未显着下滑，但节拍 慢了，反馈也迟了。他意识到，不能光靠老方式了。

对他来说，直播最焦点的意义就在于切近 客户。

田年夜 保还没正式开播，但他已肯定 不走卷代价的路，他说直播只是工具，不是目的。“先把形象立起来，把专业的标签打出来。”他要让别人记着:这家工厂是做轻奢、时尚、小克重金银饰品的源头5G工厂，“如许才会有更多的批发客户找到我们”。

比他走得更快的是33岁的丘锦霞。

她没有工厂，也没有品牌，只是一个住在水贝邻近 的自由配货人。三年前开始做水贝黄金代购，从一个人到如今带十几人的小团队，服务 近十万粉丝，九成是女性，绝年夜 多数交易在微信私域完成。

丘锦霞险些不做直播，主要靠内容，在小红书、视频号、朋友圈发视频、发搭配，有人来问，就转到微信成交。她说自己更像个“黄金买手”——为客户找到满意的货品，满水贝地跑。

丘锦霞认为 ，像她如许的配货人，无形中分流了一部分金店的生意，“我们抢了金店的生意”。她也注意到，这两年在水贝做自媒体的人显着多了起来。一块块手机屏幕在展厅、柜台后亮起，透过镜头，一盘盘黄金被销往全国各地。

丘锦霞说，早些年做代购的人很少，如今光她所在的一个群里就有三四百人。她曾办过反复线下自媒体交流会，每次都有五六十人到场。后来因太耗精力，她没再办了。

对于田年夜 保这类工厂店开始了局直播，丘锦霞知道，自己没法在代价上赢他们。但她并不焦虑，她认为 自己的上风在别处——服务 细，搭配好，客户黏性高，退货率不到1%。“我靠审美用饭。”

差异于丘锦霞的小而稳，阿泽和他的团队选的是另一条路——快。

阿泽24岁，来自河南省商丘市，2023年到深圳，在一家MCN公司做黄金主播。一台手机、一台电脑、一盘黄金，阿泽的直播间就搭好了。在水贝某黄金展厅一角，三人一组，一人主讲，一人运营，还有一人扮“老板娘”在镜头里出镜。直播运转的流程很紧凑：公司先从商家处买样品，消耗者下单后再去商家拿货，大概发库存。货发出后，有人签收，也有人退货，全部确认后，刨去成本剩下的，才是公司赚的。

阿泽只播十几款产物，这是公司提前依照 利润率和转化率算好的，既有引流用的福利款，也有高毛利的利润款。直播公司的谋划模式不如丘锦霞的轻巧 ，流量下滑也是标题。在阿泽的直播间里，在线旁观 人数约百人，账号粉丝仅有两万出头。阿泽说，2025年流量下滑太严峻，差不多掉 落 了六七成。5月的一场直播，因为流量太差，原本要播四五个小时，后来仅播两个半小时就草草结束 。

负责运营的黄老师打开后台数据，那场直播成交32万元，估计 退货之后剩15万元，按5%的利润算，公司挣七八千元，三人分下来，每人也就几百元。

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 这事值得做。陈长兵几年前也试过直播，一位女主播找上门来，他借了几盘货让对方在他的展厅播了一个下午，结果单没出几个，展厅里还吵得很，“不划算，就没继承”。

2025年5月17日，一位主播在水贝一家阛阓直播卖黄金。南边周末记者陈佳慧摄

“我们不碰金包银”

金价高企，并非水贝每一个人都愁眉不展。对做金包银的人来说，金越贵，反而越好卖。

传统的金包银，是在银饰外包覆一层金箔，只能做些简朴的款式。如今工艺升级，年夜 多改用电镀技能，能将一层极薄的黄金困绕 在银胚上，视觉和手感都靠近黄金。手镯、项链、戒指都能做，款式也越来越丰富。柜台一摆，很难一眼分出真假。

真要分辩 ，得靠掂。黄金的密度约是银的两倍，一样年夜 小的手镯，金的沉，银的轻。最显着的差异 照旧代价：一枚足金吊坠动辄上万元，金包银的只要一千出头。

29岁的张向南是这一行业中起步较早的人。他故乡在沈阳市，做金包银之前，曾在自媒体上卖过皮草，全网有七十万粉丝。但皮草是季节性商品，每年只能做两三个月，剩下九个月都在玩。

2023年，他注意到有朋友靠卖金包银赚了钱。张向南的心思活络，带着卖皮草攒下的三四百万元积蓄 ，来到深圳。

那时水贝做金包银的人还不多，现货险些拿不到。面对市场缺口，张向南决议 自己做。他找来一个做银饰的朋友，一个做电镀的工厂老板，三人合伙做起了金包银，并开始在视频平台上打告白 。

张向南的模样和传统珠宝商人不太一样。他初二辍学，文着年夜 花臂，穿着 白底花短袖，说话直来直去。“干这行的人都挺有钱，但不太懂互联网。”他说，“金包银这玩意儿门槛不高，有钱就能干，钱就是最年夜 壁垒。”

货盘正式搭起来是在2024年3月。“那时间一天能来二三十家客户。”张向南说，全国各地的批发商来到他的展厅，挑完货直接拿走，一天能走三四百万元的货。半年后，水贝做金包银的人越来越多。

即便如此，如今他的批发出货量仍能达到 日均近百万元。他的毛利率保持在7%摆布 ，虽然比刚起步时略低，但仍远高于做黄金饰品的利润水平。

目前，张向南为全国七百多家门店供货。最初是东北客户多，如今已经全国开花，而且与黄金一样，小件卖得好，年夜 件欠好走，“金价越高，我们越好卖”。

但在水贝的黄金行业内部，金包银并不受接待。

“我们不碰金包银。”陈长兵对金包银的评价很直接，“相称于素菜里加了荤。我们做真金的，如果 也碰这个，会被人说以次充好、坑蒙拐骗。”

丘锦霞也有类似挂念 ，担忧 粉碎客户对她的信任。田年夜 保所在的工厂不做金包银成品，但做银胚，专门供应 做银胚批发的展厅及电铸厂家。“我们只做胚，不做成品，也不零售。”他划得很清晰,“前面那口利润我们吃，后面的我们不做。”

一位常年攒黄金的青岛买家也不看好金包银，她有一堆质疑：怎么肯定 包了多少金？谁给你接纳？怎么肯定 里面是银？“没有储备价值，也没有投资意义。如果是抱着满意虚荣的心态，那可以买，否则都不建议买。”

2025年5月18日，文开花 臂的阿泽正在直播，对面的“老板娘”是其同事。南边周末记者陈佳慧摄

“我们卖家很危险”

黄金代价高企，刺激了另一个玄色市场：洗钱。黄金代价越高，洗钱暗流 越澎湃 。

2025年4月，金价攀上每克800元高峰时，丘锦霞接到一笔年夜 单，对方说是帮朋友买黄金，要了近二十万元的货，要寄往厦门。付款人与收货人差异，但对方供给 了身份证，她如常发货。

“说实话，这种几十万的票据挺常见的。”丘锦霞并未猜疑。然而两天后，她的银行卡被冻结了，支付 宝也被限额，卡里十万元也一并锁逝世 。因被诈骗的是湖南人，湖南警方告诉她，这笔交易与一路 电信诈骗案有关，她的账户被认定为电诈资金流入的一级接收账户。一级卡，是警方定义中资金流入的第一个账户，重点打击 对象。

丘锦霞将这段履历发到网上，才知道不少偕行也碰到过类似环境。她被拉进一个水贝反诈群，500人，群满，险些都是商户。

2025年5月，在一次涉黄金犯罪的行业会议上，深圳警方披露：自2024年1月至2025年4月，全国有1874笔涉诈资金流入水贝黄金相关账户，此中对公账户涉案金额约9.5亿元，对私账户仍在统计中。

警方梳理出两类常见的黄金洗钱伎俩。一种是小额快速购金，一级账户接收了电诈资金之后，迅速在黄金贩卖商户处购买 黄金。个别环境下，诈骗洗钱团伙也会设法引诱 被骗事主直接付款给黄金商铺购买 黄金，以减少一级卡的损耗。

另一种是针对数额较年夜 的涉诈资金，诈骗分子盯上了金料。因购买 金料需经过 过程 有天资 的一级会员公司才气购买 。洗钱分子经过 过程 招揽社会闲散职员，在水贝注册珠宝公司大概使用已存活多年的珠宝对公账户后，与多个有天资 的一级会员公司签订购金合同，普遍 接收来自境外的不法 资金，并用不法 资金委托一级会员公司在上交所举办 黄金采购，从而达到 洗钱的目的。个别年夜 型企业内部员工也被查出与其勾连，捏造 交易纪录，掩盖资金流向。

黄金成了这些操纵的理想介质。它便携、保值、流动性强，不必要实名挂号 ，还可以切割变卖、层层转手。

被冻结账户后，丘锦霞无法收款，只能暂时用家人的卡来收货款。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对于2万元以上的票据，她都要视频确认，购买 人、付款人、付款账户必需 一致。“按理说，客户更怕我不发货，是不是？”丘锦霞暴露无奈的笑，“但如今水贝这个行情，反而我们卖家很危险，我们把金子发出去了，但接收的钱大概是有标题的。”

资金解冻的进程 也不简朴。事发至今已过去两个月，丘锦霞的账户仍未解冻，湖南警方只接洽过她一次，后续再未就案件有进一步沟通。在水贝反诈群里，丘锦霞发现商户交流最多的，也是如何解冻。

水贝国际商务中心相关负责人在上述行业会议上称，该阛阓的商户已经做到了实名交易，但照旧挡不住诈骗资金混进来，如何高效解封账户，他们依旧迷茫。

深圳警方表示，警朴直 在建立快速解冻通道。只要交易真实、材料齐全，可以经过 过程 申说门路 快速解冻。“解冻已经变得相比较 力轻易了。”但警方也提示，洗钱的风头正在上升，行业要严于律己，认真 审核每一笔交易。

黄金代价还在高位震惊 ，行情好欠好，没人说得准，但生意还得做。展厅的灯依旧亮着，柜台里的黄金依旧刺眼，朋友圈的货图每天照常发出。

南边周末记者 陈佳慧 南边周末练习生 王诗娴 敖宇 施语非

责编 何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