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游走”——这是许多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对自己状态的描述。

我们可能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观点：

“双相是自己想出来的病，不过是想多了”

“不过是情绪波动大”

“双相患者都有攻击性或暴力倾向”

“双相就是天才病，很多艺术家都有”

“确诊双相，人生就完蛋了”

……

事实上，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高复发、高致残、高自杀和高共病率的精神疾病，有明确的神经生物学基础，与大脑神经递质失调有关，并非是患者"想出来"的，也并非是一种所谓的“天才病”。

该病早期曾因著名画家梵高而受世人关注，近几十年来，不少演艺圈明星被曝受其困扰，时常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议。3月30日是世界双相情感障碍日，据估计，全世界有6000万人患有双相情感障碍，但许多双相情感障碍患者被误诊或未得到治疗，并遭受歧视和污名化。

一、误诊率高、可能遗传，双相风险如何识别？

什么是双相情感障碍？

双相情感障碍(Bipolar Disorder, BD)，通俗称“躁郁症”，最主要特点是在躁狂和抑郁之间反复、交替发作。

28岁的小铃（化名）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在躁狂期，她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时干劲十足，即使加班到凌晨也不觉疲惫，常常因为突发创意而兴奋地夜不能寐。而短短一个月后，她却陷入深度抑郁，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甚至出现自残行为。这种巨大的情绪波动，就如同一列永不停歇的过山车。

值得注意的是，双相情感障碍的情绪转换可能非常突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患者可能在几小时内从极度亢奋转为严重抑郁，这种不可预测性极大增加了患者的痛苦感。

误诊率高，位列精神疾病误诊榜首

双相情感障碍是误诊率极高的疾病之一，容易被误诊为以下疾病：

单相抑郁症：双相患者在抑郁期症状与人们更熟知的抑郁症相似。有研究显示，70.6%的双相患者最初被误诊为抑郁症。双相Ⅱ型尤其容易被误诊为抑郁症，因为轻躁狂症状可能不明显，甚至被患者视为自己“状态好”，抑郁症状缓解了。

精神分裂症：双相患者在严重躁狂期可能出现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与精神分裂症相似。区分的关键在于，双相障碍以“情感”为主要特征，即情绪两极的波动；而精神分裂症的特征是感知现实的方式受到严重损害，同时认知或思维存在障碍，患者往往区分不了现实和幻想。此外，精神分裂症通常在15-25岁之间首次发病，双相的发病年龄则相对更广。更重要的是，双相患者的症状会随情绪周期变化而消失，而精神分裂症的症状则较为持续。

除了症状本身容易与其他精神障碍、心理障碍混淆，网上也流传着很多双相情感障碍的自测或他评量表，但仅凭这些自测结果并不能确诊双相。

虽然许多专业量表的设计本身没有问题，但真正的诊断需要由专业医生完成。那么，双相情感障碍的科学诊断流程是怎样的呢？

一般来说，双相的诊断流程包括：

1.  详细的病史收集：医生会通过问诊了解患者的基本情况，包括既往情绪变化历史、家族史、用药史等，并进行侧面问询，从多角度了解患者状况。

2.  专业心理评估：使用标准化的心理测量工具进行评估。

3.  实验室检查：排除可能导致类似症状的器质性疾病，如甲状腺功能亢进、代谢问题等。

4.  精神状态检查：评估当前的思维、情感和行为状态。

根据美国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双相情感障碍常见的亚型包括：

• 双相Ⅰ型：至少经历过1次躁狂发作。值得注意的是，双相I型的诊断不要求有抑郁发作史，只要有一次明确的躁狂发作即可诊断。

• 双相Ⅱ型：至少出现1次轻躁狂发作和至少1次明显的抑郁发作。

• 环性心境障碍：多次出现轻躁狂症状和抑郁症状，但严重程度、广泛性或持续时间不足以符合躁狂发作或抑郁发作的诊断标准。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

• 并非所有双相患者都有明显的躁狂症状。双相Ⅱ型患者体验到的轻躁狂症状较为温和，外在表现可能不明显，更常见的特征是焦虑、恐惧和过度紧张。相比于产生高风险行为，这类患者更可能表现为长时间纠结于某个决定等日常生活细节。

• 双相可能出现非典型的抑郁症状。双相Ⅱ型患者的抑郁症状可能与传统抑郁症相反，表现为暴饮暴食（而非食欲不振）、嗜睡（而非失眠）、易怒敏感（而非情感淡漠）。

• 躁狂和抑郁可能共存。除了在躁狂和抑郁之间切换外，有些患者会出现混合状态，如兴奋型抑郁症、抑郁-焦虑型躁狂等。与单一发作相比，混合状态患者发病年龄更早、发作次数更多、病程更长，功能损害更严重。

有遗传风险，青少年有哪些早期信号？

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与遗传密切相关的精神疾病，但并不是所有携带患病基因的人都会发病，环境因素的触发也很重要。目前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确切病因尚不清楚，多种因素可能对发病、疾病发展轨迹和结局有影响作用。

• 遗传因素：双相障碍具有明显的遗传倾向。一级亲属（父母、兄弟姐妹或子女）中有双相患者的人，患病风险高于普通人群。

• 神经生物学因素：患者大脑内部的单胺类神经递质（负责掌管情绪和注意力）数量增多，神经递质紊乱影响边缘系统功能，杏仁核过分活跃导致情绪困在某种状态。这些神经递质的紊乱会影响患者解读他人、事件和场景的能力，导致不恰当的情绪反应。

• 心理社会因素：重大生活事件、持续的压力、创伤经历等可能诱发易感个体发病。

根据以上因素和相关双相障碍的研究，以下人群相对来说更容易患上双相障碍：

• 有双相家族史的人。

• 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中的人。

• 曾遭受身体或精神虐待的人。

• 睡眠不规律的人。

• 情绪转换频繁的职业（如演员等）。

作为父母，如何识别孩子可能出现双相障碍的早期信号？以下变化值得关注：

• 睡眠模式明显改变：睡眠需求突然减少但精力充沛，或者突然嗜睡。

• 行为风格突然转变：比如原本安静的孩子突然变得话多活跃，或者活泼的孩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 情绪波动加剧：情绪变化幅度大，且与外部刺激不相符。

• 兴趣爱好急剧变化：突然对新事物产生强烈兴趣，或完全放弃原有爱好。

• 学业表现明显波动：成绩突然大幅下降或异常提高。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青少年时期本就是情绪波动较大的阶段，青春期叛逆与双相情感障碍的早期症状有时难以区分。关键区别在于：青春期叛逆通常有特定的诱因和对象（如对特定权威的反抗），而双相的情绪和行为变化往往更加广泛且缺乏明显外部原因。

有些父母担心医生会随便给孩子贴标签或夸大病情，也有家长担心孩子拿“有病”当借口。从专业角度看，过度病理化和忽视真实症状都是不可取的。如果孩子出现持续、显著的行为和情绪变化，最好咨询专业人士，进行科学评估，早期干预能够避免病情恶化。

二、科学用药、心理疏导，崩塌的情绪可以重建

药物有副作用，但千万不要擅自停药

确诊双相情感障碍后，药物治疗是一种基础治疗手段。主要药物包括：

• 情绪稳定剂（如锂盐、丙戊酸钠等）：是主要治疗药物，帮助稳定情绪波动。

• 抗精神病药物：用于控制急性躁狂症状。

• 抗抑郁药：谨慎使用，某些抗抑郁药可能诱发躁狂转相。

需要注意的是，双相障碍需要长期服药控制，即使症状缓解也不应擅自停药。很多患者症状缓解后就停药，结果导致病情反复甚至加重。研究显示，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停药后一年内复发率高达80%，而坚持服药可将复发率降至10%-30%。

长期用药，同时需要按医嘱定期复诊调整药物剂量。与其他精神类药物相似，双相的主要药物可能有一定的副作用，如嗜睡、体重增加、记忆力减退等，但多数副作用随时间减轻。如有严重不适应及时告知医生，切勿自行减药或因"自我良好感觉"而停药，这可能导致更严重的病情反复。

目前大多数双相治疗药物已纳入医保，报销比例约为70%，与其他疾病报销比例一致。以患者小吴反馈的自身真实就诊情况为例，他症状比较严重，患病后四年药物和物理治疗（电疗）的总计十万元花费中，自费部分大概在2-3万左右，而如有商业保险可进一步降低自费比例。

心理治疗通常在患者情绪相对稳定时介入，循证有效的心理疗法包括：

• 认知行为治疗(CBT)：识别和改变负性的思维与行为模式，识别情绪变化的早期信号，学会应对压力和情绪波动，提高情绪管理能力，预防复发

• 人际与社会节律治疗：建立稳定的社会节律，改善人际关系，获得社会支持，是专门为双相障碍设计的疗法，治疗周期通常需要18-24周。

• 家庭聚焦治疗：该疗法认为患者与家庭的关系对双相情感障碍管理有重要作用，是一种针对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及其家属的心理治疗方法，帮助家庭更好地理解和支持其患者。

患者和家属在心理治疗时务必选择有资质的专业人士进行治疗，尤其是对双相障碍有经验的治疗师。并非所有心理咨询师都能治疗双相障碍，要警惕那些宣称“包治百病”的咨询机构。

深受困扰的患者，如何提高生活质量？

确诊双相并不等同于人生崩塌，通过整合药物治疗、心理干预，可以与双相情感障碍达成动态平衡。而在日常生活中，双相患者也可以构建多维度的自我调节体系，打造专属的“情绪导航系统”。以下是被医学验证的一些提高生活质量的策略：

• 记录情绪和重要事件：识别诱发情绪变化的因素，了解什么帮助自己保持稳定，什么引起不适。

• 培养稳定的社会节律：规律生活节律，保持适当的社交活动，增加社会支持，适当运动，培养兴趣爱好，这些对保持情绪稳定至关重要。

• 学习压力管理技巧：冥想、深呼吸、正念练习等。

• 制定预警计划：与亲友和医生共同制定情绪波动时的应对计划，包括紧急联系人和求助方式。

• 避免酒精和药物滥用：这些物质可能触发或加重发作。

家属的理解和守护至关重要

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如同行走在“生物钟紊乱的钢丝绳”上，其昼夜节律紊乱率高达89%，而家庭则被迫成为这场“神经风暴”的缓冲带与修复站。家人的支持对双相患者至关重要，作为家属，可以做些什么呢？

• 学习了解疾病知识：认识到双相是一种生物学疾病，不是性格缺陷或意志力问题。

• 保持耐心和理解：接受情绪波动是疾病的一部分，避免批评指责。

• 监督但不控制：帮助患者按时服药、定期就医，但尊重其独立性。

• 注意言辞：避免“振作起来”“控制一下自己”等评判性语言。

• 关注警示信号：学会识别情绪波动的早期信号，及时干预。

• 照顾好自己：照顾双相患者可能令人精疲力竭，家属也需要寻求支持和休息。

三、写在最后

一位双相患者曾说：“每次情绪风暴过后，我最怀念的不是亢奋期的灵感迸发，而是能安稳吃完一顿饭的平凡午后。”

双相情感障碍不是“浪漫的天才病”，而是一种需要严肃对待的精神疾病。通过及时诊断、规范治疗、家庭支持和自我管理，大多数患者能够有效控制症状，过上充实、稳定的生活。

你需要记住：生病不是你的错，求助不代表软弱，而是你拒绝放弃自己的勇气表现。

希望双相患者能够体验到的，不仅是天堂和地狱这两个极端世界，而是由我们共同创造的一个允许情绪生病、但同时充满理解和支持的现实世界。

路漫漫其修远兮，但请相信，未来会更好。

撰文：王欣洋

审稿专家：汤路瀚｜浙江省精神卫生中心副主任心理治疗师

资料来源：

1.  沈辉,张莉,徐初琛等.双相情感障碍在门诊的误诊情况分析[J].上海精神医学 . 2018 ,30 (02)

2.「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双相情感障碍」万字科普，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