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头落下,断了。
铁块未红透,冷硬如心,学徒的手却震得发麻。师傅眼皮未抬:“再烧。”炉火猛烈地舔舐着黑暗,映着他额上汗珠滚落如豆——火炉会恻隐谁的委曲吗?它只管燃烧。
他叫阿诚,十六岁,手掌比同龄人粗糙得多。每日重复:烧铁、捶打、淬火,再烧。虎口震裂渗血,染红了锤柄缠布;铁星飞溅,烫穿了薄衫,在皮肉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焦痕。深夜蜷在通铺上,筋骨如散了架,梦里都是火星迸溅的刺耳尖啸。值得吗?他盯着屋顶横梁,黑暗中只有缄默沉静。
一日,师傅扔来一块沉甸甸的粗铁:“打把菜刀,三天。”这任务近乎刁难。炉火熊熊燃烧,阿诚的手臂酸痛得险些抬不起来。铁块顽固,锤子落下,火星乱溅,却只在外貌留下浅痕。他拼尽尽力,虎口扯破的旧伤崩开,血珠顺锤柄滑落,“滋”一声在滚烫铁砧上化为青烟,焦味刺鼻。炉火无情,映着他紧咬的下唇和眼中那点不愿熄灭的光。
锤击声渐渐变了节奏。起初是乱七八糟、泄愤似的狂砸,继而迟钝极重,最后竟稳定下来,一下、又一下,如心跳般沉着。他不再与铁块对抗,手臂的酸胀、伤口的刺痛,甚至师傅严厉的眼光,都化作每一次精准落锤的推力——他渐渐听懂了铁在火中的低语。第三日薄暮,铁块在他锤下驯服延展,终于表现出刀的雏形。汗水模糊了视线,他却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淬火那一刻,滚烫的刀身浸入冷水,浓烈的白气“嗤”地腾起,弥漫了整间作坊。待雾气散尽,那刀静静躺在砧上,通体乌亮,刃线笔挺,竟有凛凛冷光。师傅枯瘦的手指拂过刀脊,脸上皱纹舒展:“成了。” 声音里有了罕见的暖意。
阿诚伸出布满茧与疤的手,捧起那把刀。炉火映着刀锋,也映亮他眼中沉淀的星火。原来最深的熔炉藏在意志深处,精益求精之下,终能锻出生命锐弗成当的锋芒。人锻造铁,铁亦锻造人——伤疤与硬茧,就是意志被淬火后,弗成消逝的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