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视察 者网专栏作者 冈特·舒赫】

一

如今，德国的掌权者大年夜 多是跟我同一代的人——我即将年满52周岁。他们审视特朗普政府当前加征关税、威逼 退出北约等行径时，带着与我们这代人类似 的成长 烙印。

我1973年出身 在西德，成长 于暗斗时代 。我儿时对世界 的见解清晰而简单：西德是“第三次世界 大年夜 战”的预定战场 （这一点看起来好像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真实），而我们依赖美国朋侪和盟友的军事保护。我清晰地记得，八九岁时，我还在小学和朋侪们讨论在武装辩论 中得胜的时机有多大年夜 。那是一段可骇的韶光，我们信赖善恶阵营泾渭分明，而我们固然是站在了历史 正确的一边。

上世纪80年月 中期，正值青春期的我第一次对跨大年夜 西洋交情产生 质疑。当苏联摆设SS20导弹时，美国计划在西德增配“潘兴II”中程核导弹，德国左翼政党、绿党等宁静主义者激烈抗议，守旧派却大年夜 多支撑 军备比赛。

美国“潘兴II”中程弹道导弹 图自维基百科

16岁那年，我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墟落与一个家庭一起 生活了一年。在当地高中上学时，我见地到了相当多美国人对世界 上其他国家（包罗德国）的非常蒙昧 和漠不关怀 ，这让我觉得 震惊。诸如“你们德国人有没有汽车”、“你在购物时是否会偶然遇到希特勒或他的亲戚”、“你是开车照旧坐火车来美国的”等等，美国人问出的这些题目让我不禁猜疑 ：让这样的选平易近 选出的政府去充任 “世界 警员”是否明智？

回到德国后，我见证了我们这一代年轻德国人在第一次海湾战役时代 的反战态度 。当时两德方才 统一，苏联解体不久，纵然俄罗斯加入北约也并非弗成 想象。我们德国人盼望 收获宁静红利，迫切希望改善与东方所有邻邦（包罗俄罗斯）的关系。

在第二次海湾战役时代 ，德国国内绝大年夜 多半 平易近 众（包罗当时的总理施罗德）都反对这场战役。共和党的布什政府被认为是对世界 宁静的威逼 ，总的来说是无能的笑柄。这一时期不但结果了德法关系的蜜月期，也促成了欧洲空前的团结——固然，英国永世是欧洲的例外。

因此，在奥巴马和拜登向导下的美国平易近 主党政府在德国的声望要高得多，这要归功于他们在枪支和堕胎题目上与德国人的世界 观更为契合，固然另有跨大年夜 西洋错误 关系的缘故。如果让德国人投票选举美国总统的话，特朗普最多只能获得不到20%的选票，而且其支撑 者几乎只有极右翼分子。

德国和欧洲的高层政治家们都坚定地认为，特朗普的被选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劫难。他那所谓闭幕乌克兰战事的决心，在欧洲看来实则是摇动 北约基础 的威逼 ，意味着美国也许 撤消保护伞，让欧洲独自面临俄乌战役的烂摊子。

在欧洲人看来，美国的名誉 已经破产材料 图：AP

可悲的是，正如我前文所述，在2025年2月23日德国大年夜 选竞选时代 ，只管特朗普被选 后必将给防务系统 和关税政策带来杂乱早已是明牌，怎样应对这位新任美国总统的议题却完整 未被认真讨论。若要论特朗普唯一的“长处”，恐怕就是他从纰谬 自己的计划遮遮蔽掩且言出必行。因此，当德国如今惊慌失措 急遽应对时，这苦果完整 是我们自己变成的。

我们着实没推测，特朗普推行其议程竟会云云雷厉盛行 、来势汹汹。有不少时势品评员把特朗普描述为一个经济学常识 匮乏的疯子。固然我不认同这种说法，但必需 承认，特朗普如今对股市动荡的疏忽 令人震惊，这与过去以股市体现作为政策成败标尺的他判若两人。

在平易近 主政体中，政治家最隐讳的就是触动平易近 众的钱袋子，而特朗普的政策至少在短期和中期内正是云云：通胀压力渗出一样平常生活，数百万美国人查看401K养老金账户时都邑 意识到，若市场不克不及 快速回稳，他们恐怕得多工作一年以致数年。

与首个任期差别，这次特朗普是有备而来的——他不但笃定自己会得胜，更用了四年韶光 精心筹备。其军师 团不全是福克斯消息主播、江湖术士和攀龙附凤趋炎附势 之辈（固然这类人依然存在）。只管他仍沉沦 于妄自负大年夜 的权力幻梦，至少表面坚信美国仍有气力胁迫所有国家——必要时以致不吝单挑环球。与平易近 主党惯常的卖弄作派差别，他绝不粉饰其利己主义的淡薄 逻辑：在他眼中，公正 买卖营业 不外是弱者的一厢情愿。

在我看来，这些表明虽有确定 道理，却只是众多身分 中的构成部门。鉴于每个身分 都将对德欧产生 连锁反响 ，因此我们现在就该未雨绸缪。

二

那么，我们毕竟应该怎样为特朗普推出的这些政策给出合理的表明呢？不管特朗普的这些行为背后是否有足够合理的理由，也不管这些行为也许 会产生 哪些意想不到的结果，至少人们应该意识到，特朗普推出的一切政策都是有其想要到达的目标的。

我的核心论点是：美国在财务和军事上现实上已经到达了极限——中国在这两个范畴都是其有力竞争敌手 。

我们已到达某些学者所称的“肯尼迪时候”：英国历史 学家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在其1987年颇具影响的著作《大年夜 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中指出，当军事野心超越经济承载力时，超级大年夜 国就会因“帝国过分扩展 年夜 ”而式微 。

有人将此简化为更直观的公式——“当债务偿付本钱凌驾国防开支时，危机就来了”。美国现状正是云云，且形势只会连续恶化。对外，美国承认需要将军事重心转向亚洲，与俄罗斯和解 并将防务累赘 甩给欧洲。但我认为特朗普政府内部也清晰，纵然仅靠这一点，在财务上也是弗成 连续的。

我曾多次提到过弗成 克制的“债务去世 亡 螺旋”现象 ，并不停对外国机构投资者对美国债务的强劲需求存疑。特朗普建立政府效率部（DOGE）削减开支、加征关税以便让进口商充实政府财务等行为，也许 注解 他担心债务泡沫的劫难性破碎也许 在其任内产生 ——这种事情是有也许 产生 的，如果他继续推行更多措施，也许 性恐怕会更大年夜 。

特朗普既想要平衡美国的贸易逆差，又要保持 美元作为世界 储备货币的地位，这自己就是矛盾的。储备货币必需 保持环球流通，使美国能用印制的绿纸变动实体商品。法国前总统德斯坦称之为“嚣张的特权”，与特朗普所谓“全世界 在聚敛美国”的论调完整 相悖。这也表明了我上世纪八九十年月 的一个视察 ：为何平凡美国人能恒久保持 远超其临盆 本事的消耗水平——他们斲丧的实物价值 远高于自身发明 的价值 。如今特朗普还想自动减弱美元，这固然 有助于贸易再平衡，却会加速环球去美元化进程。

特朗普试图经过进程 进口关税迫使外国企业将临盆 线迁至美国，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产物因进口税而失落 去竞争力。这套战略对出口导向型的德国也许 有效，毕竟德国企业本就热衷投资美国。比方宝马团体如今就已从其环球最大年夜 工厂（位于美国斯帕坦堡）向德国返销多款车型，西门子等德企巨头在美直接投资规模也位居海外市场之首。加征关税无疑会进一步强化这种趋向 。

然而特朗普政府朝令夕改的作风，对需要恒久计划 的贸易决策堪称毒药。动辄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决策需要韶光 酝酿，建厂投产更需数年周期。

拜登曾试图用《通胀削减法案》（这名称着实有名无实 ）的巨额补助 吸引企业，而特朗普则想欺凌德国人购买更多美国货——从不符合欧盟卫生标准的氯洗鸡肉，到正宗美系汽车。就连专业进口商都坦言，美系车在德滞销从来不是价值 题目，而是审美差异：我们既没有停放巨型皮卡的场地，也不具备支撑大年夜 排量“油老虎”的用车情况和燃油税政策。

特朗普粗暴 傲慢的沟通方式产生 了反结果——德国消耗者和平易近 间组织反而更积极寻找 欧洲替代品。最具代表性的当属特斯拉：本年二月其在德销量同比暴跌76%，10万受访德国平易近 众中94%明白表示绝不 会购买特斯拉电动车。而同期德国非特斯拉电动车的注册量却增加 了32%，形成鲜明 比较 。

路透社报道：特斯拉3月在德销量暴跌，在英小幅下滑

总体而言，西欧贸易中，贸易政策主导权仍掌握在欧盟手中。截至如今，欧盟选择谨慎应对——既未对关税攻势置之度外 ，也不像中国那样“以眼还眼 ”。如同上届特朗普政府时期的贸易战，欧洲试图经过进程 对威士忌、哈雷摩托等产自特朗普关键选区的标记性商品加税来注解 态度。

欧盟同时指出：只管在2024年美国与其他贸易体在诸如汽车这类商品上的贸易顺差到达1.21万亿美元，但同期服务贸易顺差却增至2930亿美元，同比增加 了5%。

由于未能像中美那样建立自主的PC/智妙手 机软件、贸易平台、社交网络 及人工智能生态系统 ，谷歌、Meta和亚马逊等美国科技巨头在欧洲占领 把持地位。这些企业以致以近乎无耻的方式廉价“出口”利润——某些欧盟成员国（如爱尔兰）为吸引企业总部入驻提供超低公司税，使得科技巨头可以经过进程 “特许权使用费”，将现实营业 产生 国的应税利润转移至避税天国，导致法国、德国等重要市场的现实纳税额趋近于零。

欧洲正酝酿改造 这一系统 ，若贸易战升级将考虑开征数字服务税。此举势必激发 特朗普麾下科技寡头的不满，好比埃隆·马斯克就已经公开提出了建立美欧自由贸易区的终极 假想。

别的，有人提议将关税作为谈判筹码，胁迫美国国债持有者将债券展期为50年或100年的零息或超低息新债券。这实质上无异于变相赖账——只不外保存了名义上的体面。英国和卢森堡是美国国债仅次于日本和中国的外国持有者，这些国家绝不 会继续被变相剥夺资产。它们更也许 选择抛售全部债券而非继续展期，这将彻底摧毁美元系统 ，使美国政府（再）融资陷入绝境。不外上述推演团体仍显得过于脱离现实。

特朗普政府的另一种战略，也许 是欺凌盟友在对华政策上完整 站队美国。这无疑是美国的一个政策目标，但欧盟已经一再明白表示，无意与任何一方建立排他性关系。

迄今为止，美国的施压反而适得其反，好比日本和韩国就在与中国商谈增强经济互助的变乱，这在过往多年是鲜有耳闻的。有趣的是，在德国的公开辩论 中，“与中国的遗留题目”突然被描述为与贸易有关，如自由市场准入，而前政府强调的“轨制 性”对峙 和所谓人权题目几乎鸣金收兵。简单来说，当中国保持一个稳固且被平易近 众 所熟知的形象，并与日益失落 去吸引力的大年夜 西洋对岸形成比较 时，中国就突然显得更有吸引力了。

这一次，德国明白拒绝了与中国对峙

别的，如果把加征关税作为变动某种长处的筹码，那么就意味着作为回报关税必需 再次降低，而不是将制作 业带返来。

因此我认为，特朗普的真正核心目标在于让关税“更长韶光 地居高不下”。这绝非为了重振体力劳动就业，因为即便不计本钱，美国劳动力市场也基本 提供不了足够人力。深层意图在于：即将到来的制作 业革命将在现有自动化根本上，由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实现压倒性的财产升级。美国计划抢占这场厘革的制高点，这种成长 模式虽与高工资水平兼容，但必需 让本土制作 业规模成为进步的核心引擎。要在革命浪潮前实时重修足够产能实属不易，也许 因此他才采取了云云急功近利的做法。

而隐蔽在这套技巧 经济逻辑背后的动机，恐怕更为险恶。

德国人深知，我们输失落 两场世界 大年夜 战并非因为技巧 落后，也不是因为缺乏良好士兵；真正致命的是德国面临的是工业根本和原材料储备更雄厚的同盟系统 。至少，当美国加入敌对阵营，并将其平易近 用工业巨兽转入战时轨道之后，下场 就早已注定。

如今，中国才是平易近 用工业巨头，而美国方才 领教过在通例战役中军器库能以多快的速度耗尽——以致也许 被俄罗斯这样的敌手 在产能上反超。近来我听了科技大年夜 佬彼得·蒂尔（Peter Thiel）的一个访谈，这位不停极右倾且热衷政治的亿万富翁在字里行间明白通报出一个观点：美国必需 继续一些牺牲，才能从新 获得对其军工临盆 的主权。造船业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重提钢铁等“旧经济”重工业的战略意义也合乎逻辑。

特朗普在西半球的地缘政治博弈——从巴拿马、加拿大年夜 到格陵兰——若不但是其惯用 的丑闻烟幕弹以掩盖真正要推行的政策，也许 都与这一军事论点有关。

三

作为欧洲人，我们承认在防务开支上确实有些“搭便车”，但面临其他多半 请求 乃大年夜 公 开威逼 ，我们自然觉得 愤慨。法国自动向丹麦提供格陵兰军事支援是有缘故原由的。可以说特朗普在上任100天的韶光 里就毁失落 了美国自二战以来以致更长韶光 才建立起来的声誉。

德国人确实承认，特朗普这次是堂堂正正赢得 选举的，而且他在竞选进程 中提出的提议 确实是正确的。因此，这至少展现了半个真实的美国，而那些认为没有特朗普，美国就会回到“过去的精美韶光”的声音，如今已经站不住脚了。

对美国失落 去信任的德国吓得魂不附体，于是方才 经过进程 了史无前例的宽免条目 ——允许将凌驾GDP 1%的国防开支（以致上不封顶）扫除在我上篇文章中提到的极具争议的“债务刹车”机制之外。

紧接着，总理默茨就炮制了德国历史 上最严重的选举大年夜 话。多年来守旧派不停坚决反对放宽债务限制，却在胜选后立刻使用议会投票，估计 将为军事及部门平易近 用根本办法新增约2万亿的欧元债务。不但国防工业，许多行业都视此为将资源和劳动力转向德国制作 业的巨大年夜 机遇。

出于各类 缘故原由，我反对这一广泛共鸣 。军费开支本质上是一种不当投资，因为其产出的资产自己并不发明 价值 ——理想状态 下它们仅需施展 威慑作用，永世不应 被现实使用；即便动用，也只是用于粉碎性目标。

德国国防预算的使用效率之低下有目共睹：我们与俄罗斯宁静时期的预算相差无几，但我们的部队却几乎没有什么可夸耀的。我们不禁要问，如果今天的欧洲与俄罗斯举行一场军备比赛，是否会像当年苏联败给里根政府那样败给今天的俄罗斯呢？

事实上，葡萄牙已撤消 对美国军工企业的F-35订单，丹麦等国也在考虑停止采购“爱国者”导弹系统 。别的，我们不应 忘却 再次增强交际积极。多年来，我们不停试图与普京的任何谈判都无法举行，如今我们却诉苦自己在谈判桌上没有一席之地，但每场战役都是在谈判桌上竣事的。

显然，由于存在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特朗普的政策构想可否乐成还远未可知。这有时就像美式橄榄球中的“万福玛丽式长传”（Hail Mary pass）——处于绝境的球队背注一掷 地将球盲目抛向对方端区，然后祈祷队友能接住。要么全赢，要么尽输，而坐以待毙则必败无疑。

“万福玛丽式长传”

德国曾经有一位向导人，为了在自己有限的有生之年变革 世界 、彪炳史册，以致不吝拿自己国平易近 的未来冒险。固然其下场 众所周知，但特朗遍及其部门幕僚显然对当年德国的某些元素十分钦佩——好比特朗普请求 部属像希特勒的将军们那样绝对忠诚，又如马斯克果然 行纳粹礼。这些象征性的行为背后隐蔽着一种更为紧张且伤害的思想崇敬：强者有权像自然法则般无情消灭弱者。

像关税这样的政策，也许 一个下战书就能逆转；诸如最高法院法官人选之类的决策，将影响未来数十年；而美国在欧洲声誉的损毁，恐怕需要数代人的韶光 才能修复。

至少在一段韶光 内，德国社会将有意地淘汰 对“美式生活方式”的追捧。公司将考虑在美国投资建厂，但会谨慎行事，不会一挥而就，而且他们不停都是这样做的。若有 必要，欧洲将以数字税反击；出于安全 考量，各企业已在评估用本土软件替代美国产物的可行性。列国 正全力构建自主防务系统 ：法德两国正加速军工企业整合，并考虑在未来购买更多的当地产物——这一切必需 与强化交际积极同步推进，待俄乌战役竣事后实时排除制裁。

只管德国债务激增推高了国债收益率，但相对而言，大年夜 量资源正在“抛售美国”（“selling America”），将欧洲股债视为替代选择。就在特朗普大年夜 选前，我们已着眼于此与南边共同 市场告竣贸易协议 。

有品评家比喻 ：如同（美国）怙恃 终于将（欧盟）子女逐落发 门，迫使他们学会自主。这本该自主完成的成长 课题，如今被特朗普强行加速。现实或将告竣新平衡：美国影响力弱 减，欧洲取得局部希望，而与中俄的关系也有望从谷底回暖。当前的艰苦 在于，当匈牙利等边缘国家日益向东挨近 时，仅靠欧盟核心国家是否就能实现这一目标？如今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但可以确定 的是，特朗普已对美欧关系造成永世性创伤。

当德国前总理施罗德与法国总统一起 坚决拒绝跟随美国发动第二次伊拉克战役时，他曾告诫国平易近 “切忌陷入肤浅的反美主义”，对此一位政治挖苦 作家回应：“说的对，不外我的反美主义从来都很深入 ”。对于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和欧洲人来说，特朗普确保了这一谈吐 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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